2018-09-22 16:10:12 摘自:中广网
人物背景:关学曾:著名表演艺术家,北京琴书的创始人,北京市曲艺家协会主席。他嗓音宏亮、甜润,演唱风格是唱中有说,说中有唱,说唱变化水乳交融,字音清晰并善于表演,深受中外观众的喜爱。经典名段《鞭打芦花》、《杨八姐游春》、《长寿村》等脍炙人口。现在,北京琴书已经和关学曾这个名字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有一天傍晚,我一个人在后海南沿散步,看柳树泛出的嫩绿,看水中央的野鸭自由地游弋。忽然,几声叮咚的琴声,似有似无的随风飘来,侧目细听,琴声里还有个苍老男人的说唱,就着水声听来,平和而厚道。曲词中那浓浓的京腔京韵一点点化在空气中,轻轻地拨动了我的心弦。旁边的老人告诉我:那是关学曾唱的北京琴书。或许是关老那独特的嗓音为北京琴书增添了浓厚的韵味,或许是现代人善感的心灵需要这温暖的熨贴,我的心不由沉醉在这十足的京味中。几天以后我就是带着这种沉醉,来到了琴书泰斗关学曾位于的家,听老人家聊起他心爱的北京琴书。
关:在我之前叫单琴大鼓,也叫琴书。在单琴大鼓之前,叫“五音大鼓”。因为什么叫“五音大鼓”呢,因为有三弦,有四胡,有扬琴,加一块唱。演唱的都是农民,没有专业,没有指着这吃饭。有一次,弹三弦的没来,只来了一个扬琴,他就在台上唱他的五音大鼓,可是听众反映是特别好,所以他就把那几样乐器去掉了,这样就叫单琴大鼓了。这单琴大鼓就是这么来的。后来也有叫琴书的。一直到我学徒。
小时候,家里穷,关学曾只上了两年私塾。他当过童工、帮家里做过小买卖,还在北京的西直门火车站扛过包,那日子过得忒苦。回忆起小时候的生活,关老爷子眯起了眼睛说:自个儿当时唯一的乐子就是听电台里播放琴书,打那时候起呀,这辈子可就和琴书拴到了一块堆儿了。
关:我很喜欢,我满世界地听去。只要电台里播翟青山的单琴大鼓,我非常喜欢,爱听。没事的时候,我就上铺子门口去听。到晚上,一放,街上老有人听。过去无线电少,就把喇叭放在门口,这一播,外头有坐着的、有站着的,蹲着的,就听,反正也不要钱。
记:那听多了自己是不是也学着唱两句?
关:是,也瞎唱,我什么都唱。后来喜欢学,我们房东给我们介绍的常先生。
关学曾拜的第一个师傅叫常德山。俗话说: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自打关学曾正式拜师学艺的那一天起,每天清晨,关学曾都会跑到北京南城天坛东南角的坛筒子豁口那儿喊嗓练功,春风发狂、夏雨阵阵、秋叶转黄、冬雪飘飘,他一天也没落下。
关:我这一嗓子喊出去以后,我站在那儿能听三音。我喊一嗓子,呆会儿站那儿听。
记:干嘛选中那儿喊嗓子?
关:那声音好。
记:起得特早吧?
关:对,起得特别早。我跟我母亲一块起。几点说不上来,反正天不亮呢。起来以后帮助我母亲把这摊儿摆上,我就上天坛了。天坛南头儿那坛筒子呢,在那儿喊嗓子。我很喜欢那块儿,也挺好,也没人。
记:您唱的第一个段子是什么?
关:第一个段子是小姐俩儿拾棉花、兰桥会,学了好几段。
一心学艺的关学曾和常德山先生学了一年的单琴大鼓,后来又师从石金荣先生改学乐亭大鼓。两年多的时间里,他学会了打扬琴、唱琴书、练成了现场抓词儿。16岁的时候,关学曾出师了,从此,他也像师傅们一样上庙会、下书场,开始自个儿闯荡了。
记:您开始演出的时候,观众的反映怎么样?
关:开始的时候不好。这乐亭大鼓一开始唱,不好。
记:那您就唱单琴大鼓了?
关:改单琴大鼓了,就上鼓楼后面去演出了。到那儿一演就火了,我那儿人特别多,反映也特别好。老太太们都爱听,只要是我到这儿一演,老太太们、老头都来。这儿演了几个月以后,张益三来找我了。
张益三广告社请关学曾和他的琴师吴长宝到电台演唱琴书,没成想这一唱就是好几个月,嘿!那叫一个火爆。就像常先生说的,关学曾终于唱出来了,他成了。可那是个什么年头啊,谁会把一个唱鼓曲儿的当回事儿呀,那辛酸的故事要说起来就多了去了。
记:关老,我们知道,在旧社会,艺人的地位并不高,虽然那会儿你有名了,但是在演出中,我想也一定有一些辛酸的故事吧?
关:辛酸的故事不少呢。我在天桥演出。这伤兵就能把这桌子给占了。把这桌子一占他干嘛呀?拿出牛牌,他们推牌九。谁压多少钱,赢多少钱,赌博。有时候我把琴占好了,桌子也支好了。他们就在场子旁边的地上耍去了。也在我旁边照样打起来,一打起来,观众就跑了。
记:就白唱了。
关:就全被轰跑了。
一番番春秋冬夏,一场场酸甜苦辣,解放了,天昏地暗的日子终于过去了,艺人们都成了光荣的文艺工作者,他们的胸膛也挺起来了。
关: 49年,我们成立了戏曲界讲习班,我们去上学了。就这讲习班我是最感动了。老师们一给讲课就说:“我们是戏子、唱大鼓的,过去那会儿管我们叫这个。以后呢,咱们不叫这个名,咱们是文艺工作者。谁要说你是干什么的?你就说‘我是文艺工作者,党的宣传员。’”我一听这名,我简直是不敢相信自己,我太感动了。我一听他们讲话:社会属于人民的,我们是党的宣传员,给党作宣传。这个地方给提了多高呀!高兴呀!
记:有那种主人的感觉?
关:对,有主人的感觉。
这到了新中国,人民当家作主了,艺人们演出的心气也高啦!精气神儿也足啦!1950年,“雄纠纠、气昂昂”的志愿军前脚开赴朝鲜战场保家卫国,1951 年,关学曾他们后脚也跟着曲艺大队,提着扬琴、鼓板到前线去慰问新中国最可爱的人。
记:您去战场上演出的时候?当时您不觉得危险吗?
关:知道危险。一去的时候就知道危险。
记:可以不去吗?
关:可以不去。
记:为什么没有选择不去呢?
关:愿意去。这国家给这么大的任务,这是荣誉,死了都光荣每人发一个救急包,又是棉花,又是药,又是棚带,胳膊折了怎么绑,腿炸了怎么弄。有一个电影公司要拍我的段子,这《尚广和捉特务》大概唱13分钟,从开始算起来,大概是六、七次停。演着演着,防空那边儿枪一响,“砰”一响枪,就是飞机来了。这边赶紧防空,就房檐底下了。就听“嗡-嗡-”,过去了,解除,再回来,支上(鼓),再唱。
现在,人们一提到北京琴书,那肯定就会联想到关学曾。也许您还不知道,要是没有关学曾,那北京琴书可就不叫北京琴书了,这里面的故事嘛,我们还是听关老爷子自个儿讲讲吧。
关:咱们到朝鲜去慰问志愿军。慰问团里有个曲艺服务大队。是国家组织的,所以把全国有点名气的曲艺演员都集中起来了。就这琴书就多了,有“济州琴书”,“徐州琴书”,“山东琴书”。人家都有地方色彩,等到我演出的时候一报就是琴书。不知道哪儿的。我一琢磨,我说这个既是北京的土产,是北京人唱,又是北京话,我为什么不能叫“北京琴书”?回来我就改了,我说叫“北京琴书”。从那儿,开始叫了“北京琴书”。然后我们领导,包括观众都一致说这个好。
就这样,关老爷子对自己的玩艺儿是一门心思扎进去了,为了说好北京琴书,他听京剧,看评戏、进电影院,看人家是怎么表演人物的,就连武术里的一招一式,他都想法儿用在自己的表演身段上。您说老爷子这么下功夫,那北京琴书能不好听、不好看吗?这不,著名导演张艺谋的电影《有话好好说》里,就有其中关老爷子唱的北京琴书片断,那唱得可真是太绝了,关老那字正腔圆的京腔京韵不知倾倒了多少时髦青年。
关: “有话好好说”是张艺谋导演要加段唱,臧天朔就想把北京琴书加在里面,让我给写几句。我就写出一段。他说行。录完了以后,臧天朔就问张艺谋:“怎么样?”说:“还可以,行。”这样就定了。
北京琴书的牌子打关老这儿算是立起来了,可这薪火得一代一代往下传呀!为这事,关老爷子可没少费心思。1984年退休后,没多久,他就在家里办了一个北京琴书的讲习班,只要有人愿意学,老爷子就免费讲授。在2003年“非典”之前的日子里,一到周末,喜欢关老爷子和北京琴书的朋友们就都到关老爷子家中聚齐喽,大家伙儿说了:就是老爷子一句都不唱,我们也愿意来这儿坐坐,为的就是那个感觉。
记:当时怎么想到办这么一个班?
关:就因为没有我一个理想的接班人。
记:所以就为这个发愁?
关:对,你来学。要是合适的好苗子,我就好好培养培养。我不收学费,还管顿饭。
记:那这十几年,您找到自己比较满意的接班人了吗?
关:有的还能唱,就是不那么十全十美。
记:非常满意的还没有?
关:现在非常满意的还就是上回你听了的那个。他正式上学刚半年,但是嗓子不错,我比较满意。我相信这孩子要是好好练、好好学,他成。
关老嘴里念叨的“这孩子”是他新收的一个弟子,叫王富民。自打半年前拜关老为师以后,王富民每个星期都来关老家里学习北京琴书,这小伙子现在也是着了魔了。
记:当时第一次听到北京琴书的时候,怎么想到要学这个?
王:我是在一九九几年听到这个,我不知道叫北京琴书,反正就觉得好听。后来我才知道叫北京琴书。我就开始跟师傅学。我不会唱,一点都不会。后来师傅说:“嗯,不错,你礼拜六来吧。”
现在,关老爷子一门心思琢磨的就是怎么多教出几个好学生来,他打心眼里盼着更多的年轻人能喜欢咱们的北京琴书。几十年来,关老爷子对琴书的热爱就像树生了根似地掰不开、扯不断,他的欢乐与悲哀已经和北京琴书紧紧地连在了一起。
采访手记:
我去见关老爷子的时候,不免有一种初见大家的惶恐,和对一种陌生艺术的好奇。可是关老爷子清峻的脸庞、细长的眼睛,还有神态当中流露出的那一种详和让我的心也渐渐地由浮躁转入宁静;听着老爷子的故事,我眼前不断闪过一幅幅画面:有清晨幽静的天坛,有正午热闹的天桥,还有晚间辉煌的剧场,而这些画面中的声音却只有一种,那就是关老爷子的北京琴书。我想,几十年的岁月变幻,几十年的风风雨雨,真正能够刻在老爷子布满皱纹的脸上、留在老爷子历尽沧桑的心间的,大概就是他所挚爱的北京琴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