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西山记

清·常安

出阜城门七里,至予家坟园。其西有苍翠空濛,朝烟夕霭,不可名状者,西山也。自坟园而右指,则一带之内,高者、下者、蚜㟏而空洞者,石之蹲如虎豹,树之走若龙蛇,赤若流丹,碧如染黛,俱罗列目前,应接不暇。

自宦游四出以来,万里驰驱,朝夕不遑,而西山之一觞一咏,要未尝不梦寐以之也。庚申夏,承乏卿贰,又以职守牵心,不获遽至。及秋日,乃以赴园林之便,策马西行。

初至龙泉庵。庵有池,泉出螭口,注池中,昼夜无间。听其潺湲激荡之声,居然惊涛倒峡,起于檐庑之间。左右客堂二楹,因山以构,山排列则竖而为屏,山罅隙则窾而为牖,天然位置,视人工迥别矣。

盘桓移刻,至圣感寺。山至此差平,故旧日“平坡”。圣祖仁皇帝易名“圣感”。

过此一里许,为宝珠洞。洞石黑白分明,点糁如珠。志载“夜有珠光照崖者”即此。

嗣登觉山,振衣而上,四眺皆层峦密树。山尽树穷,得平田原隰,鳞次町瞳刻镂之中,远村如点,爨烟欲上,而茅茨出矣。

已而过小溪,溪即桑干河故道也。至卢师山寺,其秘魔崖为师晏坐之处。闻当日二童子侍师,名曰大青、小青,岁旱,为致雨,盖龙也,遗像犹存崖下。于是且眺且旋,就山坡小憩。家童出饼饵,食讫,独坐崖边,见天高气清,景明风淡,塞鸿初到,素凫旅行。岩际老松,谡谡作声,山空人静,与疏钟相酬答。倚槛而听,则清越者与耳谋,疏适者与心会,俯仰上下,旷如也。烟之霏,云之停,孰非助吾人兴趣也哉!

时随行奚童辈于石根竞觅草虫。回忆四十年前,寺方重建,与窗友赵子友伦等踏雪来游,四面悉琼田玉砌,而岚影一抹,横空缥缈,顾而乐之。赵子曰:“吾曹戴高檐帽,披羊襜褕,驰车鞭马,互相指盼,得善绘者写西山雪色,岂不居然图画中人哉?”予笑曰:“山林图画,大抵皆皓首庞眉,或趺坐看云,或独立听泉,或过小桥寻梅访友,安所得吾曹后生小子嬉戏佻达之状邪?”同人俱为绝倒。今寺仍壮丽,而吾则老矣。一花一树,向所无者,或增而置焉。顾向旧所抚摩,半摧为薪,间有存者,古干虬枝,意态迥别。至于同游之人,凋零已尽,即追随童仆,亦无复旧人。独予成皓首庞眉,转堪入画耳,其能无怦怦于中邪?

嗟乎!自有此山以来,先吾而游者,吾不得而见也,后吾而游者,吾不得而知也。即吾一人之身,转盼之顷,顿成今昔。隙驹易过,踪迹无常,独山灵之面貌不改。自此而后,或更有来游之期,而时光、意趣又有渺乎不可定者矣。故备志此游,若为数十年来偿逋愿焉。

是日也,山僧期予以迟日至山观红叶,后竟不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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